第2章 捷报传来半城缟素-《杨将军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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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日头升起,火灭烬冷,药王庙乞头检点所跪众丐,一夜冻毙老弱二十四人,皆头朝西北,尸身绻缩成球伏在地上未有半点移挪痕迹。

    潘太师的奏表仍是老风格,捷报讣告一起写,毫不拖泥带水。

    大颂维熙二年十一月十五日,西北路兵马都总管杨令父子率戍边殿前禁军及本部精锐一万五千出关驱贼,被北庭南院王耶律南望数倍精兵围困于金沙坝,其子杨昭烈孤身突围至延边城求援。潘仲询巡检西北诸军部署行至延边城,即尽发西北诸军往救。二十五日,杨令父子及所部皆战死金沙坝,杨昭烈救父心切,亲率前导先锋陷阵凿围未果,连同五百先锋捐躯报国。二十九日,潘率西北诸军反围耶律大军,战至十二月十九日,斩首二万四千余级,杀室韦大志和耶律无祸,耶律南望孤身逃脱。经此一役,杨、潘与北庭两轮争战共计杀敌五万余人,北庭南院十年内无可用之兵。大颂边军和轮戍殿前禁军及随巡禁军共战死四万二千余人,西北编缺十之三四。

    大颂承前朝后周兵制,边关实行府兵营制。天波府杨氏初祖有遗训,凡杨氏子弟,只读兵书不读诗书。一百六十年间,历代竭尽忠勇,为中土守西北,爵位世袭罔替上柱国,门庭显耀,却无一在朝文官。杨氏主脉,旁支、姻亲,恩赐姓杨的亲兵亲卫及功勋耆旧的后代子弟,共有三千人在西北守关,皆在营名沿用近百年的天波营中服役,是杨令手中最为精锐的部属,每有大战苦战必为先锋。且杨氏主脉为将校者,多从斥侯起身,这代的杨老二、杨老三和杨老六就是毡袍骑斥出身。

    大颂太祖未登极前,曾在一次西北战事后,祭祀死国将士,搂着数十块杨氏新死亡人牌位大哭:“警讯起,杨氏死!”

    因此,不管西北传来的是捷报还是败讯,杨氏总有人死难报国。这数十年间,每有西北军报入大梁城,杨家即在府中用竹杆高高挑起一盏硕大的白纸灯笼,几成定例。

    杨府老夫人听闻西北骑斥入城,平静洗脸更衣梳头,几房儿媳的动作也和老夫人如同一辙。下人们沉默地忙碌起来,都更换了白色麻袍,洗净双手,挑起灯笼,在门楣上挂上白纱。老管家打开祖公堂的房门,面对满屋的牌位,换水、添油、点灯、上香,有条不紊。

    大寒节气,雪大且密,除四面嚎哭声外,一城皆寂。天波府风平浪静,没有哭声,也没有人烧纸烛,除了姓杨的子弟在祖公堂鱼贯出入,各自上一柱香外,与平时无二。

    申时,枢密院副使侯玉阶和同平章事李棠溪联辔来到天波府,奉旨向老夫人呈上潘太师西北捷报原件,老夫人看完,嘴唇颤动,良久才转脸向侯玉阶轻声问道:“太师说,北庭南院十年无可用之兵,准吗?”李棠溪见侯玉阶一下未反映过来,赶忙抢着回答:“太师做事向来精细严谨,捷表上如此写了,必是绝对把握,老夫人不必担忧了。”

    李棠溪出了天波府,和侯玉阶回宫交差。一路无言,将至宫门,李棠溪忽然抬起头,轻声自然自语道:“一国男儿,尽不如杨夫人一女子!”

    次日,杨老夫人房中丫环出来传话管家杨老伍,要把竹杆上的白灯笼换成红灯笼,把门上的白绢换成红绸。杨老伍惊慌失措,跌跌撞撞去祖公堂禀告了正在守孝的几房儿媳们,恐怕老太太悲伤过度神智不清已有了闪失。几房儿媳急着刚从莆团上起身出门,老夫人已到门口。

    老夫人目光徐徐扫过每房媳妇和管家,缓缓说道:

    “我们的丈夫同杨氏三千弟子都死在西北,杨氏从未有过如此几近倾覆的惨事祸事,就算四十多年前胡羯破入大梁城,杨氏也只是死丧一千四百人,而今杨氏成年男子几乎死绝,的确是杨氏大丧。”

    老太太顿了一下,提了一下嗓音继续说:

    “经此一役,北庭十年间无法南向大颂用兵,是大颂之幸,是中土民众之幸,是国家大喜。家有丧,当哭当悼,国有喜,民众有喜,当庆当贺。”

    于是,维熙二年十二月廿三日,大梁城出了一个奇怪的事儿,前一夜满城缟素痛哭,死人最多的杨家,在次日清晨即把高高挑起白灯笼换成了红灯笼,门楣上的白绢也换成庆祝娶亲生子做寿那种的庆喜红绸。在雪后银装素裹的大梁城里,如同点起一堆篝火。

    第二个换红的是同平章事李棠溪的府邸,李家在西北也死了人,是李棠溪亡兄的儿子,是李棠溪最为看重的后辈。李棠溪在书房枯坐一夜,接近午时出房门,心有所动,向隔离街巷杨家方向一看,只见大红灯笼高高挂。连忙就地捧起积雪擦了把脸面,正了正衣襟,后退小半步,对着高高的红灯笼一揖到地。然后火急火燎呼喊管家,交代赶紧把门口换上红灯笼和红绸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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